天國驛站 蔡惠民神父

當耶穌在天國路上一步一步向前走時，他發現前路是崎嶇迂迴，甚至是不見盡頭的。天主父的寬恕本是無條件的，不過，當祂不避嫌與罪人同席時，換來的卻是褻瀆的指控；法律本是為人的好處而立的，不過，當祂在安息日治病時，卻被反指觸犯了法律。耶穌愈堅持天國的理想，愈發現壓力的沉重。無論是反對祂的法利塞人和經師、跟隨祂的門徒和群眾、或愛護祂的家人和親友，都希望耶穌不要堅持下去。面對暗淡的前景和四方的壓力，我們有理由相信耶穌也曾發出類似的聲響：「我已經負荷過重，快要吃不消了！」「我不想這麼辛苦地走下去！」故事中牛與車的對話，就像曠野中耶穌與魔鬼的對話。作為天主子，在耶穌內心迥盪的咯吱咯吱聲，肯定比牛車發出的更響亮。福音作者將這些咯吱咯吱聲解讀為魔鬼的三句說話。

「變石為餅」，是指放棄理想，捨難取易。在天國路上雖然一步一殺機，但耶穌身邊其實不乏支持者。福音記載經常有大批群眾跟隨祂，期待祂的奇蹟和教訓。有一次，當祂在曠野增餅，使五千多人吃飽後，群眾甚至想擁祂為王。祂的好友不少是來自社會的中上層，傳教的經費一直都得到他們的慷慨資助。祂的跟隨者中，甚至有對祂傾慕的婦女，只要祂接受，便可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。耶穌在公開生活中，實在有太多機會問自己：「為甚麼我要堅持下去？為甚麼我不從善如流，多行奇蹟？」「為何我要如此執著，不把握時機，一舉為王。當了君王，不是更有效實現天國嗎？」「一個幸福的家庭有甚麼不妥，為甚麼我要拒絕？」

「從聖殿跳下去」，是指信念幻滅，訴諸武力。當耶穌發現天國的盡頭是不知終向的死亡時，信念不免有所動搖。祂懷疑自己的方向是否正確，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穩健和安全的念頭。「為甚麼我如此不智，硬闖耶路撒冷這個充滿殺機的地方？縱使有需要硬闖，為甚麼我不帶備武器，或與奮銳黨人一起揭竿起義？」「當士兵侮辱我的時候，為甚麼我不從十字架上跳下來，證明自己的身份，停止他們對自己的傷害？」

「你若俯伏朝拜我，我必將一切國度和榮華交給你」，是指逃避降生成人的使命，拒絕接受人性帶來的局限，以及否定人生一切失敗的價值。當耶穌發現自己無論怎樣努力，甚至死在十字架上，人的軟弱，宗教的僵化，社會的不義，政治的冷酷都沒有絲毫改變時，祂巴不得自己不是一個人，而是一個無所不能的天主。祂要藉著大能和奇蹟，一夜間停止人與人之間的罪惡和不義，消除國與國之間的戰爭和仇恨，讓人世間不再有失敗，痛苦和無奈。

魔鬼的聲音最終沒有說服耶穌，使祂捨難取易，以武力建立天國。祂的王權最終沒有對凱撒或羅馬人構成任何威脅，祂的統治也不像尊橫跋扈的暴君。祂本可以不尊重人的自由，單方面把天國實現於人間，但在這樣的神面前，信德還有意思嗎？試想一下，無論我們有甚麼問題，如果耶穌都一下子解決，每天又從伯多祿大殿頂跳下來，讓朝聖者信心堅固，人生的努力又有甚麼意義呢？

耶穌甘願成為人，就是接受人性的限制，拉著沉重的貨物在人生路上走。縱使上坡下坡，還是一步一步的走著，從不怨尤。除了沒有罪過、逃避、拒絕和否定外，祂跟我們一樣，面對迂迴曲折，很多時都顯得無能為力。福音記載祂在曠野扺抗了魔鬼的誘惑，但事實上魔鬼並沒有離開祂，只是再等待時機。幾時祂感到無力再去愛，無法再承擔人性引起的痛苦時，魔鬼又再出現。直至生命盡頭的時刻，魔鬼的聲音還是以前一樣吱吱作響，與其逃避，耶穌勇敢的面對：「父啊！我把我的靈魂交在你的手中。」（路23：46）

作為過來人，耶穌面對我們的心硬和怨言，祂始終是緘默不語。祂沒有以奇蹟揭開我們的假面具，也沒有以大能暴露我們的罪行。祂只是背著我們的重量，繼續前行，期待我們早日覺醒，在信德中與祂走過苦難、死亡和復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