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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 交流 園地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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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年級的時候，我第一次見到父親，他打著一把油紙傘，從杭州回來，後來才知道父親是勞改後回家了。運動來了，母親帶我們去了香港，父親又要下放，若干年後可以回廣州老家了，卻趕上外婆中風，他就獨自一人盡心盡力侍奉風癱的外婆，歷時七年。 外婆去世後，父親到香港和我們團聚，馬上擔任炊事、採購員的工作，帶孫兒上學，從未有說累。母親去世，父親受洗入教，每天晨運、去老人中心，生活也算充實。97年我們移民溫哥華，翌年父親來溫，以人道理由申請留加團聚，獲准。來加後，父親活動範圍小了，只過著祈禱的生活，希望有日能和母親在天鄉重聚。 我移民後生活失意，父親往往成了我傾訴的對象；每次傾訴完畢，我總要他作些回應，但父親不是多言的人，被我迫急了，才說了一句令我刻骨銘心的話：「我對你的處境，很是同情。」父親走了，這句話卻長留在我心上，誰再會這樣說？誰的話聽上去會那樣親？父親常叫我要以平常心看事物，他的口頭禪是「曹操也有知心友，關公也有對頭人」，凡事要淡然面對，但我總辦不到。每次我寫了點東西，都拿給他看，又問他評語，他總說：寫來一個真字！我未免嘀咕他詞拙，其實他最明白我的心。 父親身體衰退，為我是艱難時期的開始，但也是愛和成長的時期。父親沒有力氣多說話，但默默以身教感染周圍的人；我知道父親要去護理院，內心一定會難過，所以我每天和他禱告，叫他學習交托，他一聽到依靠天主就寬心入睡。在護理院、在醫院，他都以平靜的笑容感動照顧他的護士。只照顧他幾天的護士都說父親在她心中有特別的位置。父親去世，我們趕去護理院，一位助護擁著我哭了，她說：我只看了你父親六天，他向我笑，我就心甜，我真的喜歡他，我也喜歡你和你的家人。我哭倒，向她說：你盡力做吧，你對老人家好，上天會報答你！ 為什麼一個衰弱的老人會贏得人的心？為甚麼護士會由冰冷的面孔轉為關懷的表情？我想是主在弱小者身上行了大事：在父親流露的平靜、慈祥中；在我們對他的愛中，人重新找到人性最珍貴的東西 ─ 愛。在黯淡、衰老、病痛的地方，我們重燃人心深處的愛火及 對弱者的憐惜。父親叫我看到殘弱、腐朽的生命仍有餘輝， 在掩映間你會看到生命的本質如此美麗，並因此而感恩。 父親體諒、體貼人，我們對他說要去護理院了，他沒有說不，只說，我想自己可以適應的，最多只是對狗兒說聲捨不得。父親不能吞咽，幾次向我要求少許食物，他要求的都是極平凡的東西，例如兩塊麵包，一些冷飯，一杯水，但我卻沒有辦法給他，他問了一下，也就算了，他的忍耐、體諒人，想起來就令人心碎。 最後一次見父親，我告訴他外面大風大雨，他本來睡得很沉，聽了卻醒了，說：你到樓下餐廳吃午飯吧，我說：不了，我回家吃兩片麵包，在上班前想躺一下，因為身體不太好，他一聽，馬上醒了，說：你回去休息吧，滿眼都是關切之情，這就是父親的遺言了，如此衰弱，仍對子女一片關心。回想父親衰退之初，自己不時對他缺乏忍耐，真是愧疚，我對父親只能說句來遲了的對不起，但我知道父親一定會原諒我，因為他的字典只有愛和體諒。 父親衰退之初，自己很惶恐，因為照顧不來，也沒有幾多個可求的人，但上主卻自有帶領，一位姊妹每天來為他禱告，而父親臨走前的某天很清醒地多謝她，真是恩典！父親為什麼可以如此平安地回歸父家？我們何德何能？得到如此多人的祈禱及參加他的殯葬禮？如果上主對最後日子的父親如此愛護保守，現在豈不會一樣？我要有信心哪！ 一個衰弱腐朽的生命可以啟示許多：生命如果沒有愛、 沒有珍惜、 便是虛無， 人其實並沒有力量去面對最後的日子 ，一切唯靠主 、唯靠我們對弱小者的關懷， 因為我們最軟弱時，也是最得力時。 平時我看書，看到孩子如何祟拜他們的父親，我總覺得自己的父親不怎樣，現在自己卻變成小女孩，對父親充滿敬意，他那份淡泊、自如、安靜、對人體諒寬容，是我未來努力的方向，最重要的父親在他最後的日子，教我要學習放手，因為只有放手，才能接近生命的源頭，才能擁有平安。 父親，謝謝你，你安息吧！ 零六年十一月廿五日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