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 交流 園地

牧羊狗	原載於《牧笛》2000年6月3日

---

沒有人會相信，怎麼會是真的呢？自殺？殉情？沒有人會相信日月會這樣做，他怎麼會和星辰一起這樣呢？ 一直以來，日月和星辰被別人認為是成熟的基督徒，對信仰認真，熱心參與教會，且並不盲信。和他們接觸的人，都被他們的生命吸引，被他們的成功與失敗所吸引。他們坦誠地分享自己，耐心地聽別人的傾訴。在教會內，他們有的是朋友，不愁寂寞。 「天主賜給我們寶貴的生命，我們應好好珍惜，渡過精彩的一生，只有弱者，逃避現實，才會自殺，自殺絕對是弱者的行為。」在一次辯論比賽中，日月的總結博得不少掌聲，除了為校隊奪得全場總冠軍外，他自己更奪得最佳表現獎。他雄辯滔滔的台風，更深深地吸引著星辰，當然，她在旁不斷地搖動銅鈴，為他打氣。 「我送一個童年給你。」日月第一次送生日禮物給星辰時這樣說，「甚麼一個童年給你？�╞吽I」「你要不要呢？我可愛的�╞吽I」在眼前一亮的，是一個銅製的小風鈴，星辰立刻回憶起童年的一段往事，一個已死的摯友的禮物，正是一個小風鈴。她沒有說甚麼，撲在日月胸前哭起來，在那一刻，他們知道，這就是愛！在剎那間，他們認為那就是天長地久。自此以後，星辰把她的童年──那小風玲──繫在身上，即使有人取笑她是日月的小狗，她也不怕，他們浸在愛的汪洋中。 浪漫嗎？有時卻是平淡而簡單的。他們就是由一句說話開始：「你願意和我有更深入的友誼嗎？」直接而簡單，一貫日月的風格，地點是喧嘩的修頓球場，一點兒浪漫也沒有。日月的性格是激烈而火爆的，有理想，但執著；多幻想，而不切實際。他常常炮轟教會，同學會，理論多多，但行動少少，常給人憤怒青年的形象。最嚮往就是前輩們提及火紅的年代，甚麼認中關社、反貪污、捉葛柏、釣魚台事件，每一件事都是他的遺憾，他恨不早生廿載，趕上那火紅的列車，存在的風潮。他常說：「九七並非偶然，反倒是一機契，是天主帶領我們進入另一個大時代，若現在移民，我們是喪失了建設九十年代新中國的權利。」《龍的傳人》也是他第一首學會的國語歌。的確，八八年的中國是充滿希望的，雖然胡耀邦不幸被迫下台，但民主自由的根已種下，日月深信中國是充滿希望的。 相反，星辰並沒有這樣燒旺的心，「你真是無根的一代，你的信仰更是自瀆式的信仰！」這是日月對她的嘲笑，她是無奈的，更帶上絲絲的不快。「這是歷史的錯，為甚麼要把這樣沉重的包袱壓在我身上！」條件反射式的回應，就像惡夢把他們溫馨的美夢撕破。星辰更常常感到缺乏安全感，不知甚麼時候日月會一去不返，天地間更像被污雲遮蓋著，清脆的鈴聲也漸減，代之而起的是暗啞難聽的聲音。可愛的小星辰，甚麼時候你才可再響起愉快的鈴聲呢？ 「打倒四二六社論！打倒李鵬！」淚水和著鈴聲再度響起，那是悲！那是怒！鈴聲高吭而激憤。在八號風球高懸，風雨交加的下午，卻同時是日月和星辰的心緊緊扣在一起的時刻，也是數萬人無懼風雨，把心緊扣在一起的時刻。當司徒華在新華社門前呼籲大家放下雨具，與北京的學生站在一起時，日月的心是要跳出來的了。他與星辰雖然全身濕透，冷得打顫，但卻從未如此激憤過，他簡直不能相信政府可以如此評定愛國學生。他隨著別人喊口號，堅信民主必勝！他和星辰一起抱頭痛哭，淚水和在一起，風雨阻擋不了熱血，大時代，真的到了！ 隨後的日子，沒有甚麼人有心機上課，預備考試。每天看的報紙比平時多，無時無刻不是關心有甚麼新聞或謠傳，不錯，即使是謠傳也好。甚麼廿七軍、卅八軍，無不教人心驚肉顫，內戰之說是囂塵，李鵬中鎗卻又教人啼笑皆非。每一點的新聞或謠傳，都是突破困局的希望，但每一次都令人失望，每一天都過得十分漫長。日月感到十分無奈，十分苦悶，那是一種自己不能插手，乾著急的苦悶。 「星辰，五月廿八號我要上北京，我不能等了。」「……」在電話的另一端，默默無聲，帶著恐懼的沉默。星辰一直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。「我知我阻不了你的，你要盡量小心，愛惜自己，我會不斷為你祈禱的。」「放心吧，沒有事的！」說起祈禱，日月不期然對其他同學的行為甚為反感，他們說，在祈禱中，覺得天主並沒有叫他們上北京，因此便不上去了。「這算甚麼祈禱？」日月想：「要上便上，不上便不上，不用拿天主作擋箭牌。」懷著激憤的心情，日月盡提所有積蓄，向北進發了。 站在全世界最大的廣場前，日月有點不知所措，他渴望的是甚麼呢？求的是甚麼呢？他也不大清楚。「無論如何，我終於趕上『大時代』這一號列車啦？民主、自由，將從這廣場出發，遍滿整個神州大地，歷史的巨輪是不容倒退的！」懷著熱切理想的心，他開始接觸廣場內的學生、人民、工人。或許，歷史總愛嘲弄人；或許，日月對學生們的期望過高；又或許，傳媒根本沒有如實地報導民運的進展情況，日月所見到的盡是令人失望的情形。在五月底時，廣場只剩下數千人在守候著，學生們只是著眼於傳媒的支持。整個廣場就像在舉辦著一個褪了色的嘉年華會，十分之九的學生都是從其他省份來的，沒有甚麼組織、策略，他們來到北京，只是帶著遊覽、玩樂的心情，日間或是四處遊�矷A或是睡覺，或是打紙牌，表現令人十分失望。只有在新華門前面繼續堅持絕食的學生，才令人感覺到人類高貴靈魂的所在，才叫人看到希望永遠在人間。 在安裝民主女神的晚上，日月懷著沉痛的心情在旁觀看，想著，「為甚麼要用這種宣傳技倆呢？若真的士氣高昂，像四月初那樣，人們自然看到人民的力量，若要用到甚麼標誌才能叫人聚在一起，這種力量也就很有限了。」日月知道一定不會有鎮壓的了，倒也放下心頭大石。「這樣的運動，成甚麼氣候？何用鎮壓？不用一個半個月，學生們便會自動散去的了。」日月想，「只是留在北京也沒有甚麼意思，回去吧！」日月懷著灰心失望的心情南下，真想不到「大時代」這班列車會有這樣的結局。 六月一日回到香港，日月在星辰的懷中哭了起來，為自己的國家、民族，更為自己的理想而哭。星辰不懂怎樣去安慰，她也感到無奈，但她知道，日月終於回到她身邊，她並沒有失去他。 六月三日，形勢急轉直下，軍隊出動鎮壓。 六月四日凌晨，日月一直坐在電視機旁，看著事情的進展。三時，他把電視關掉，不忍再看下去。 「天主，你為甚麼容許這事發生？為甚麼，明明不需要鎮壓，為甚麼要這樣做？亞巴郎也有機會和你爭辯，拯救索多瑪、哈摩辣的人，為甚麼你不給我機會？為甚麼你默不作聲？你真的睡著了嗎？難道你真的睡著了嗎？你不是不用吃喝、睡覺，充滿仁慈的天主嗎？」 「哈哈！上帝要令他滅亡，首先便要令他瘋狂，你沒有聽過嗎？」「廢話！你不用再狡辯了，你根本是不理我們中國人死活的神！」「呵呵，你別要罵錯別人，我根本不是你的天主，看清楚吧，我是撒殫啊！」「啊！原來一切都是你在搗鬼！」「別亂怪別人，讓我給你看清事實的真相吧！」剎那間，日月眼前出現一奇異景象，他見有一股黑氣，聚成一幽靈，在神州大地上四處遊盪，吞噬可以吞噬的靈魂。而這股黑氣的根源，竟然是來自毛澤東紀念堂內的屍體，他的魔爪伸到那�堙A那�堛漱H便會喪失靈魂，滅絕人性。「看見了吧，這是你們中國人自相殘殺的結果，怪不得任何人，正所謂天作孽，猶可活；自作孽，不可活。」「啊，那麼中國人的事還是要由中國人解決，我跟你做一宗買賣，行不行？」「好啊，我們這�堻f品齊備，你要甚麼儘管開聲，只要價錢好，我們便賣。」「我要十磅塑膠炸藥，甚麼價錢？」「這些貨品對我們來說簡直輕鬆平常，但對你來說卻十分珍貴了。浮士德用靈魂去買青春，這樣吧，我就要你們基督徒最寶貴的愛，怎麼樣？」「好，一口價，你給我炸藥，我給你愛，但你要保證我能順利進入毛澤東紀堂內。」「沒有問題，買一送一。」日月帶著炸藥，轉眼間，已發覺自己置身於紀念堂內部，面前的就是毛澤東的屍體，黑氣繼續噴發。 「撒殫真棒，這樣的事也能做到。」日月心中說：「天主，你不要怪我自作主張，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睡著了，不理世事，任由中國延續百年苦楚，唯有由我日月來替天行道！星辰，我真正對不起的人是你，但願有緣再見吧！好了，毛澤東，讓我們來同歸於盡吧！」正當日月引爆炸藥的時候，他看見一個可怖的景象：毛澤東的屍首，竟然變成了星辰的軀體，當日月要阻止爆炸的時候，已來不及了。就在日月和星辰一同粉碎的當兒，日月的耳畔還聽到撒殫的笑聲：「哈哈，你已經把『愛』作為交換條件，你還要星辰來幹嗎？哈哈！」 中國官方新華社報道：「兩名從香港來的男女，在長城八達嶺區域以炸藥自殺身亡，殃及無辜遊客多名。該對男女自殺動機未明，估計是殉情居多。」

[ 完成了 ]